林大猴

贴一篇旧文，稍有改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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杰克逊维尔位于佛罗里达北部，是该州人口最多的城市，按照美国的算法是本土面积最大的城市，然而在外面近乎毫无名气。如果不是因为十三哥，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。我是在2016年10月去的，当然是为了看比赛。那是十三哥执教迈阿密FC的首个赛季末段，一晃至今已经几年了。回想起来那两天的经历也很有意思。

这个城市给我极其空阔和安静的印象，或许确实是面积太大，或许因为我们住的地方不靠近市中心。一条深蓝色的大河穿城而过，奔向不远处的入海口。河边风势一泻千里，扯动天空的巨幕，空气清透得有失重感。河岸上的休闲步道一尘不染，设施完好，绝少行人，让人怀疑自己来了个假城市。后来我们在步道上遇到了几只散步的大水鸟（苍鹭）。鸟：你瞅啥？

此地标志性建筑似乎是河上几座漂亮的铁桥，有天蓝的、薄荷绿的，好像还有红色的，造型纤长严整，很好看。铁桥太难画了，渣画技，请大噶领会大意：

根据市里博物馆的介绍，杰克逊维尔在一战前后作为无声电影制片基地兴旺发达，二战期间作为海军基地和造船基地兴旺发达，之后迅速地安静了下来，深藏功与名。也因此，当地NASL球队——就是那个周末迈阿密FC的对手——名字叫“杰克逊维尔舰队”。

除了人文历史，那间小小的博物馆里也有自然方面的内容。玻璃柜子装着鸟的标本，标签介绍“这是本地猫头鹰”！几个玻璃抽屉拉开：“本地四脚蛇！”重头戏是本地鲸，有一个较大的房间展示鲸的骨骼，介绍四季出海观鲸路线，教小朋友了解鲸的声纳原理，等等。

没想到离开博物馆不久，我们就在河里看到了本地鲸——海豚。

应该是海豚吧？大白天的，一个圆头圆脑、身体流线型的家伙在江水里窜，呈抛物线一起一没，一浪更比一浪浪，感觉很高兴！

哎，总之自然环境真是太好了。

游记部分结束，说说比赛。当时的情况是迈阿密FC排名中游，对一个刚刚成立的新球队来说成绩很不错，但要进季后赛还得跳一跳。对杰克逊维尔的这场比赛就是关键一跳。结果没跳过去，2:3被逆转，于是进季后赛的希望非常渺茫，还要看别人脸色。

十三哥气得要死，比赛结束后和体育总监大叔跑到球场外一个偏僻角落里抽烟骂人。那是一小块堆放杂物的空地，黑乎乎地没有路灯，有铁丝网拦着，从外圈绕不过去。我们隔着铁丝网望了一望，只见穿着白色衣服的十三哥在阴影中用力挥动手臂，可能正在爆粗口。他发火的样子真的很吓人！感觉他头顶上那块天都比其他地方暗一点，半空中一团黑云，电火花咔咔飞舞。总监大叔好像也有点怕怕，身体语言在说“算了算了”。这种情况我们当然不敢叫他，看都不敢多看，溜了溜了，跑到球队大巴的地方等。

美国本土观众看足球赛的态度跟看电影差不多，视为一项周末合家欢休闲活动，have fun之后拖家带口跑得比兔子还快，不太有追星的热情——确实通常也没什么星可追。主队犹如此，客队何以堪。迈阿密球队大巴这边门可罗雀。球员从更衣室洗澡出来，三三两两垂头丧气地走过一大片寂静无人的白地上车去。这时旁边的一个小哥引起了我们的注意。

这位小哥和我们一起默默等在路边。他个子很高，长相端正不出挑，身穿朴素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，看起来像个纯良的大学生。但是他的体格和姿态是运动员的风格，站姿挺拔，目光专注。我们熟视之，越看越可疑，跳过去语无伦次地问他：“你你你你你，不就是那个谁谁谁？…你怎么在这里？”小哥也吓了一跳，紧张又腼腆地说：“啊啊是…我来看看朋友。”

——我们没认错，这个小哥是十三哥几年前在蒙特利尔的队友、曾经戴过加拿大国家队袖标的Karl Ouimette，后卫，此时已经效力于这场的对手杰克逊维尔。

我们为什么对他有印象，因为他是一个非常真心的大号内斯塔球迷。后卫嘛，这也是天经地义的。十三哥在蒙特利尔的一年半之间，他作为刚进一线队的小甜菜，一有机会就在媒体上唱赞歌，一直处于下图这种两眼闪闪发光的憧憬状态：

出处是加拿大媒体拍的球员趣味问答视频，问到足球史上的最佳球员是谁，Karl小哥一脸坚定地表白：“Alessandro Nesta”。（小哥本人比图上帅，运动员都是这样的。）

总之，这位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迷弟。

因为迷弟的行止太过安静低调，混同于我们这些平民，过了好久才被大巴上的迈阿密FC球员认出来。大巴上爆发出一阵非常幼稚的起哄声。大家懂的，就是中学生那种“xxx，你外校的男盆友找你来了”式起哄。在哄笑声中，中场球员Smith小哥一脸娇羞地扑了下来——他也是当年在蒙特利尔的同期队友。

于是Karl小哥和Smith小哥站在车下聊起天来。在此期间，Karl小哥时不时不安地左看右看。很明显，他也在期待教练的出现。考虑到他刚才一声不吭，也未曾主动跟大巴上的球员打招呼找Smith小哥，我怀疑他主要目的是来看十三哥的。啊，迷弟之心，天日可表。

他们在这片空地上聊了很久，可能有二三十分钟，然而十三哥一直没有来。后来杰克逊维尔那边的大巴大概快发车了，Karl小哥终于没等到偶像，失望地走了。

现在细细想来，Karl小哥巴巴地跑到对手这边来探营，除了找故人叙旧之外，没准还有联系工作的意图——当时他在杰克逊维尔地位不稳，只是半主力，这场比赛也没给上场。都已经是乙级联赛的球员了，对自己事业再不着紧点，那更指望不了别人。迈阿密FC老板有钱，成绩上升势头明显，是一个很好的跳槽目标，又有熟悉的教练和队友在，联络一下感情终归错不了。于是他赛后提早洗澡换了衣服，隐姓埋名跑到对手大巴旁边，混在我们这些傻球迷中间紧张地等。——然而偶像呢，偶像正在黑暗小角落里暴跳如雷日天日地，把他给错过了！

（从这件事可以看出，同人里那些赛后跑去敌营找相好之类情节是有可能的。不过直接去大巴下面等人的极限操作，只有在北美这样气氛冷清的地界才可行。）

最后十三哥终于出来了。在倾倒完情绪垃圾之后，他老人家焕然一新，玉树临风光彩照人，恢复了素日的清明和平衡。看到我们哭丧着脸，他反过来还安慰我们。没事的，不要难过，现在球队的状态确实not good，这就是足球，他说，It's OK。还一本正经地跟我们挤了挤眼。感觉…很慈祥，好像一个爹。

另外还有一件事值得一讲。在这场比赛中，就我所见，支持客队的观众只有四个：我们之外，还有一个大叔一个阿姨。他们是结伴来的，都背着登山包，一身户外打扮，精神抖擞，仿佛是来露营。在球队大巴旁边攀谈的时候，我们才发现，首先，他们不是球迷，是球员家属；其次，他们不是两口子，而是队里大胡子中卫小哥的爹和边前卫小哥的妈。也就是说，真正意义上的客队球迷，其实只有我们俩。

这就是北美足球生态之一：客场球迷很少。这里的足球文化本来不够深厚，北美又太特么大了。理论上北美区域所有球队都可以加入美国联赛，所以会出现加拿大球队远赴墨西哥踢一场联赛这种情况，几千里地，让球迷怎么追？东西海岸球队踢比赛的时候也够呛。欧洲常见的球迷大巴敲锣打鼓开去客场的情形，在这边是很难看到的。除非是特别重要的比赛，球场里客队区域经常坐不满。以前查大联盟发展史，发现过去有一届大联盟办垮的直接原因就是球队交通问题。

大叔阿姨似乎是当天早些时候飞来的，赛后半夜又和我们一起赶着红眼航班回迈阿密，这么跑一趟确实很辛苦，堪比行军。至于为什么他们能一起行动？因为两家是隔壁邻居。

闲聊迅速进入向我们展示儿子们童年照片的阶段，幸福的嗟叹此起彼伏。“看，他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哒！就像亲兄弟一样！”“都是好孩子呀！小时候就在一起踢球，现在还进了同支球队，缘分哪！”说话间两个儿子果然从更衣室一起出来了，分别先和自己的父/母拥抱、寒暄，然后和对方的父/母拥抱、寒暄。看在我们路人眼中十分温馨感人，简直太像一家子了！

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十三哥和迪青梅：也是青梅竹马一起踢球长大，两边父母都很熟，会互相带对方家小孩出去度假。至少在他们早年一起效力拉齐奥青年队的时候，爹妈们也可以感动地说“缘分哪！”然而遗憾的是，这两个小哥只是北美二级联赛的球员，也不红，他们的感人友谊和Karl小哥来探班的八卦一样，缺乏成为足坛佳话的必要条件，注定无法得到世人的传颂（和歪曲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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补正：

当时在微博发完这篇之后，同去的朋友指正说，那场比赛的客队球迷区有那么一小撮观众，是迈阿密FC球迷组织的成员。平时的客场比赛只要在可能的距离（几百公里？）内，他们也会组织集体乘大巴赶赴客场。赞美真心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