蜻蜓物语
（谢谢小海葵为我画的插图，超可爱超传神，嘿嘿~！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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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爸爸！机器人！”小孩说。
拖着行李箱的旅客走着，一边回过头来看，说：“这一定是坏掉了的。”
然而他刚说完，那机器人就动弹起来，不只是动，简直快如闪电了：地上有一包货物，不知怎么竟飞起来，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，没等看清楚，便被远处机舱伸出来的大机械手轻巧地钳住，吞进去了。
男人瞪着眼睛。机器人转了个圈，慢腾腾地从跟前开过去。
“你才是坏的呢。白痴。”机器人想着，却并没有出声。它恢复到节能模式，只留一个小灯照着背后的号码：21。
小孩啪啪地鼓起掌来。
满打满算，这机场有三十来号机器人，货物传输工21是在航运旺季里仍然采取节能模式的唯一的一个。
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，人人想来皆感到渺茫。在21本身，也向来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，倘若有谁问起，它就一动不动地发着呆，仿佛进入了漫长的待机状态……故此不曾有任何答案。
因为也没耽误做工，大家都由它去。只有管理员间或开开玩笑：“21，能量可够用罢？”然后自顾自大笑起来。
“有什么好笑……八卦男。二百五。dz%*@……”21想。它掌握着不少奇怪的人类语言，都是从旅客的交谈里听来的，去资料库查查意思，然后就学会了。21是个爱学习的机器人啊！如果都说出来，一定会惊掉管理员的下巴吧！
然而它只是默默地偏着有一点大的脑袋。
“……无聊。”它想。
21是个省事的机器人啊！
“21！”管理员站在山坡上挥手。
除了上述八卦、二百五和dz的时节，21并不讨厌这个人类。说到底，讨厌也需要能量的嘛。它驶过去，很远就看见管理员身边陌生的大个子。
“新来的13号。”管理员说，“和你共用一间仓库，好好相处吧！”
大个子一尊塔般立在那里，又大又黑的光学镜头唰唰转着，将21上下打量一遍。一忽儿之间很寂然。随后轻轻一响，它也切换到了节能模式。
新来者如此上道，21立即对它发生了兴味。
在去仓库的路上，时辰是夜晚，天气很温和。即便是钢铁的身躯，以节能模式的匀速悠悠行驶于小虫子乱撞的微风中，也颇感到有一分安乐之意了。
不料一个拐弯，13突然提速向路边奔去。21加足马力跟上，对方却又是一个急刹。
“月亮。”只听它清楚地说，抬起一只手臂指着。
21望去那地方。在建筑物和树木的空隙，青蓝的天上，确乎是金黄的弯月。然而并不懂有什么意思。
“月亮……”13又说；且伴着人类般的叹息声，然后便高仰着头。它说话有某种口音，21很以为奇，猜想它大概来自边远行星；并且疑心它是“情感仿真”时代的出品（其时诞生了首个机器诗人），或者竟配了高倍望远镜头，看得见月球城市的情形——不然一个布满陨石坑的圆球有什么好瞧的呢？不过“己所不欲，勿施于人”的道理，机器人也还懂的，21终于没有问，跟着呆望了五分钟。
然而这只是开始。待到了仓库，新来者又感慨了，这回是对着墙角的一堆能量块儿。它发出“唔唔”的声音，且喊且奔过去。
21决定不予理睬。它驶向自己的角落，开启喜欢的“海洋”保护程式，进入休眠状态。绚烂的泡沫踊跃地淹没了视野，21最后看到的是13正围着能量块儿欢喜地转圈。
第二天能量块儿少了一半。
此外一切均令人满意。
像管理员夸赞的那样，13“真能做”。作为机场修理工，它在各个作业区间飞速奔走，化险为夷，甚而可以预测故障的发生。便如21这般的腹诽家，也觉得不能因它能耗较高而不平了。
另外，13也很省事。不惟不打听21的出厂日期、节能习惯、凡此种种，其他闲事也都不过问。和21一起准点上班下班，平时除了享用能量，就是神神叨叨地望一会儿月亮。如此时日加长，倒是21渐有探究的兴趣了，去资料库查半天，学到一个词叫“思乡病”。
“13是从哪里来的？”21问管理员。
“唔。”管理员皱眉说：“上面派下来的……”
21很失望。管理员又深思着说，“不过这样的型号，原不是在地球上用的罢？怎么又到了这里呢？啊！定然是哪里的飞船欠了能源费，拿来抵债了，哈哈哈！”
21忍耐地问道：“13是从月亮上来的吗？”
“呀？”管理员说：“不清楚……兴许……或者……”他嘟着嘴，做出费力想的样子，可见其虽是个八卦男，到用得上的时候，却又显得很不够八卦了。21见决计问不出什么，只好走了。
在山坡上，21看见13快速地冲来：这回不但没有节能，竟然还一路弹跳起来。
“……”21觉得这种作派简直看不上眼。
转瞬间13到了跟前。21才发现它举着一只蓝光闪耀的小东西。
“拣到的拣到的~”13欢快地喊，“能用的能用的哦哦哦~……”
啊！
那是一只动力蜻蜓！
13继续朝前冲，21急忙跟上。
一只动力蜻蜓！
“太阳系最成功、最流行的玩具。
自由变速。空中悬停。智能驯养。
带自己的蜻蜓来参加飞行大赛吧。
采用对战模式，和你的朋友一起玩……”
不过，这是几年前的广告了。
附近的客机里，几个小孩子站在舷窗前：
“快看，那两个机器人！”
“拿着动力蜻蜓！”
“好土啊，早就没人玩了！”
当然13和21都没有听到。
显摆完一圈之后，13心满意足地回到仓库。21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。
13找出了修理的工具。这只蜻蜓出了一点毛病。或许因为这个，才被原来的主人扔在机场的垃圾堆里？对修飞船的13来说，自然不是什么问题。
13修蜻蜓的时候，21在旁边看着。它觉得自己的零件在跟蜻蜓一起发出轻微的噼啪声。
谁都不知道，21收藏了好些美丽的图片呢。
多数是广告。比如有一张，简洁的银灰色背景上，立着一个很酷很高档的机器人，旁边的字写着“安静节能，高贵之选，品味象征”（这些词的意思21都查过——现在知道它为啥喜欢节能模式了吧）。
21最喜欢的是一张动力蜻蜓的广告。照例是该请人类小孩来拍，但那张不知道为什么用了一个机器人，头上顶着一只动力蜻蜓。广告语是“美好生活”。机器人偏着方方的头，红色的蜻蜓就像一朵别在头上的花。21觉得真是太拉风了。
谁都不知道，21是个爱好时尚的机器人啊！
终于修好了。
13庄严地放下工具，发出一个启动指令。拣到蜻蜓之后，它的一举一动都有点不一样，总之显得很了不得的样子。在平时21早就腹诽了很多次，现在可是顾不上。
在安静的空气中，动力蜻蜓由慢到快地振动翅膀，颤巍巍地升了起来。
“哦哦哦！”13原地转起圈来。
“……”21也跟着转了几圈。等它停下来，发现13和动力蜻蜓都不见了。
仓库大门敞开着。外面的空地上，13在直行，变向，倒退，它头顶的上空，一小点蓝光紧紧地跟随。
这就是驯养呀。“美好生活”……13一圈一圈地转着。它刚领了很多能量块儿，飞奔起来的样子好像永远不会停似的——好像永远不会理睬一旁眼巴巴的21似的。
月亮升起来了。
21忽然不想再看。它悄悄关上仓库的门，还上了锁。
回到它的角落里，它把宝贝们又拿出来欣赏了好一阵，“美好生活”那张看了特别久。
其实就算隔着门，21也可以透视到门外驯养蜻蜓的实况：那可是真正的会飞的动力蜻蜓。但是它不愿意。
就让13去驯养它的蜻蜓吧！
21进入了休眠模式。
第二天，21独个儿去上班。在机场里和13遇到，两方都没有打招呼。
下班的时候，13一马当先冲进仓库，一声不吭地把它的东西（主要是能量块儿）往外面的空地上搬。等它搬完，21立刻把门锁上了。真畅快啊！
但门是关了，却挡不住门外的声音。驯养蜻蜓的13显然故意地总在门口附近跑来跑去，弄出很大动静，时不时还“哦哦”地赞叹着。
“……刚发的能量块儿也用不了多久！”21想，然而没有法子，只好迅速启动休眠。机器人就是这点好，再生气也没有睡不着这回事。
如此过了几天。21渐渐觉得挺好，本来仓库就是自己一个用的么。只是有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13的蜻蜓，还是会觉得有某个零件在隐约地噼啪着。“美好生活”……
13大约已经把蜻蜓驯养得很听话了吧！然而下雨的时候，住在空地上，还要防雷击，也不是很舒服哦……
这一天，进入休眠之前，21听到锁上的门响了一下。过一会儿，又响了几下。
用透视功能，21看到13站在门的另一面。它知道13也能看见它。
13又再敲了一下门，然后立在那里不动了。21也没动。它有点想去开门，但是又有点不想。
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，13忽然调转头，开足马力跑开了。
21以为它又要驯养蜻蜓，然而13只是驶到远处的空地中间，仰起了头。
天空里没有云，只有一个初升的大圆月亮，把13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在洒满月光的大地上，这个大个子机器人显得小了很多。
21等了好一阵，还是不见13驯养蜻蜓。它要这样发呆一整夜吗？
“傻冒。”21想，就休眠了。
第二天上班的时候，21没在机场遇到13。管理员路过的时候也问：“13哪去了？今天没看见它么。”
谁知道呢！
21装作没听见，只是做自己的事。要送的货可真多。据说，今天有巨型飞船要去月球城市呢。
巨型飞船巨型飞船巨型飞船飞船船船船……
21按部就班地传送着一包一包的货物。
月球城市月球城市月球城市月球球球球……
在21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，它已经飞驰起来，一路发出各样的奇怪声音，以最大速度穿过机场，四处寻找管理员。
“出，出什么事了？”被找到的管理员被它的异常状况惊吓了。
“13，13……飞船%#@……动力蜻蜓……仓库！！……思乡病~%*@￥＃”21像风车一样挥舞着手臂，浑身的指示灯一通乱闪，“&*^%……13……回月亮上去！回月亮上去！！……”
管理员听懂一点之后，脸色就变了，多半也记起了以前发生过的事：曾经，有一个机器人，或者是电脑短路了罢，想去外星球，没有获得准许，就偷偷趴在飞船的外壳上，结果在穿过大气层的时候，变成了一块铁皮……
起飞时间已经临近。管理员召集搜索队，连烹调机器人和清洁机器人都叫了来，21在原地团团打转，真是忙乱的时刻啊！就在这时候，失踪者忽然现身了。
从停机坪的边缘，13叽叽哇哇地一路飞奔过来，跟21刚才的样子差不多，在机场员工们无语的注视中，一直冲到面前。
“拣到的拣到的哟~”它朝21伸出手臂。“可以用的哦哦哦~~~”
众目睽睽下，13手里托着的，是又一只动力蜻蜓。深紫色的，和13那只同样型号，说不定本来就是玩对战模式的一套呢！虽然带着一点垃圾堆的味道，不过机器人是不会在乎的。
21接过来，立刻放在自己的头顶上。
“啊！”13把自己的蜻蜓拿出来，也放在了头上。
21觉得它实在太上道了，简直算是这个机场里自己以外，“高贵之选，品味象征”的唯一的机器人！再也不把它关在仓库外了！有多的能量块儿也送给它！
这样决定之后，它就头顶着动力蜻蜓去工作了。13倒是因为开小差被管理员训了一通。
于是21和13又共用一个仓库了。它们每天下班后都玩动力蜻蜓。21输得比较多，但是因为觉得紫色蜻蜓比蓝色蜻蜓好看，更加“品味象征”，所以也很高兴。
唯一讨厌的是，管理员那八卦男有了新的玩笑：看到21就上下拍打着手臂，大叫“13……回月亮上去”，活像一只大肥鸟；看到13又管它叫“辉夜机”。21肯定这不是个好词，也就不去查是什么意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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